目前正在台北當代藝術館展出的《活彈藥》聯展中,有一件結合了藝術與社會運動的作品─
旅美藝術家張力山的「形骸孤島」。展場的一側是三千多隻流浪動物骨灰堆成的小山,
清冷的白色燈光打在骨骸山上,訴說著台灣流浪動物的「出路」竟是如此「無路可出」。
然而這件作品不是只有控訴。展場另一側用黃色燈光打在地上,形成溫暖的光圈,
要讓參觀民眾用行動來改變流浪動物的處境:願意連署呼籲公部門正視動物福利的民眾,
都可以撿拾現場流浪動物的骨灰,放入印有「政策影響萬千生命」的特製信封後再置於光圈內;
策展單位台灣動物社會研究會將在展期結束時把信封寄至相關部門,傳達民眾對此議題的關切。
藝術裝置在此化為一場社會運動:如果有越多人在參觀展覽時願意為流浪動物撿骨,
淒冷的骨灰山就會一點一點消解,陳情的信封山則能越堆越高。
面對每年有將近十萬隻流浪動物被處死、被化為一座座屍骸山的現況,「形骸孤島」
有意教我們反省人類處置其他生命的粗暴。但可以想見的是,即使是這樣溫和的運動形式,
還是可能挑起不解的情緒─在天災人禍頻仍的今天,人都管不了了,哪管得了動物?
但動保的主張真的就此失去正當性了嗎?其實不然。
只要我們不先預設動物的福利與人的利益必然對立,就會發現這次行動的訴求,是希望民眾
以關心的力量來監督公部門,進而終止中央與地方對流浪動物問題互踢皮球、以至於毫無作為的
局面。更何況當政府願意解決動物問題的時候,何嘗不是在解決「覺得流浪動物會干擾生活的
人」的問題?如果越多人抱持著「人都管不了了,哪管得了動物?」的心態,公部門反而越可以
推卸責任、敷衍了事,如此長久下來,只是造成民眾之間針對捕狗與否屢屢衝突對立,而流浪動
物的問題也依舊無解!
更糟糕的是,由於政府處理流浪動物問題時向來只知捕捉與撲殺,
各地方的留置所又多半如煉獄般動物受虐事件頻傳,許多弱勢的愛心人士於是開始自行收容流浪
貓狗,救一隻算一隻的心情慢慢演變為越收容越多的沉重負擔,艱困的收容環境對自己、周邊甚
至對動物來說都可能是個惡夢,結果不但飽受社會批評,甚或落得更悲慘的下場─多年來在高雄
收容百餘隻流浪狗的洪媽媽,最近在狗場撞上窗戶玻璃身亡,而她決不是近年來唯一的例子。
如果政府能做好防制寵物棄養與不當繁殖等正本清源的工作、能在執行真正的「安樂」死之前
善待動物,他們恐怕不會想肩負遠超出自身能力的收容工作,也無須承擔「人際關係有問題,
故沉迷撿狗行為」的指控。而當人們感嘆「人都管不了了,哪管得了動物?」的時候,
曾否把這些愛心人士做為人的不堪處境考慮進去呢?
人心不應是孤島。若人心變成只在乎自己、無視他者命運的封閉孤島,
流浪動物身為弱勢中的弱勢,就只能繼續在「撲殺為唯一出路」的政策下化為形骸灰燼。
「形骸孤島」想用流浪動物的灰燼重燃我們對生命的關懷,這樣的企圖能否成功,
端看有多少人願意讓自己的心,離開孤島的狀態。(作者為台灣大學外文系教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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